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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61章 (2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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討厭徐晗玉了,其實她心裏明白,有沒有徐晗玉,謝斐都不會愛上她的。

“我是好心來勸你一句,當今天下都是他謝家的天下,只要王爺有心,天涯海角,你又能逃到哪裏去呢。”

徐晗玉沈默了一瞬,“前兩個月,禦史臺的人參了許多他有罪的折子,他都沒有理會,唯獨截下了一封。”

“哪一封?”罪名比說他結黨營私、圖謀不軌還要重嗎?

“上面寫的是他收留前朝餘孽,新納的寵妾乃是北燕公主。”

孫錦兒睜大眼睛,“你、你是說,”她腦子轉的飛快,瞬間想明白了許多事,“王爺這麽多年來一直找的那個北燕女子不是顧濛,是你!”

“是我,但你不必擔心,這封折子已經借別人的手呈給元章帝了,他自會阻止謝斐來尋我的。”

原來她早已想好了後路,“你就不怕惹來陛下的追殺嗎?”

徐晗玉淡淡一笑,“我已經是死過很多次的人了。”

孫錦兒看著這個月光下的素衣女子,即便如此狼狽,她身上依舊有一種奪目的氣質,“你真狠。”不僅對別人狠,對自己更狠。

“希望我們此生不覆相見。”孫錦兒語氣覆雜地說。

徐晗玉瞧著孫錦兒遠去的背影,和元都這座莊嚴、輝煌的城池漸漸融為了一體,她不再遲疑,轉身進入船艙,去奔赴她的自由天地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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大牢裏,氣氛安靜得可怕。

謝斐放在膝上的手漸漸握緊,青色的經脈似乎要爆皮而出。

他面色陰沈,渾身緊繃,烏黑深邃的眼眸全是寒到骨子裏的狠戾。

“給我找,無論她跑到哪裏,都給我找回來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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鹿泉鎮地處西南,是個偏遠的小鎮,但是好在民風淳樸,大乾立國後又同附近的州城加強了貿易往來,是以也不算雕敝。

今日是每七日一次的趕集,街上人來人往,一派熱鬧景象。

一個胖胖的小丫頭只顧著手上的糖人,不小心重重撞到街旁一女子的右手上。

“你怎麽回事,走路看著點!”那女子還沒發話,她身旁一個身量同胖丫頭差不多的小男孩惡聲惡氣地說。

胖丫頭乍然被人這樣吼,吃花的小嘴一癟,眼看就要哭起來。

“鴻哥,無礙的。”一道清冽的嗓音響起。

胖丫擡頭,只見一頭戴白紗鬥笠的女郎拉住那小男孩說。

微風拂過,吹起女子鬥笠上的白紗,露出一截如玉的下巴,就像是夏天池塘裏初初綻放的白蓮花瓣。

胖丫一下忘記了啼哭。

“好了,我們回去吧,一會兒蟬姨等急了。”徐晗玉揉揉鴻哥的腦袋,牽著他往前走去。

那叫“鴻哥”的小男孩臨走前還不忘回頭惡狠狠地瞪了她一眼,轉過身又乖巧地接過那女子手上的油紙包。

“玉娘親,我來拎!”

徐晗玉也不推辭,將東西都給了鴻哥,讚許地誇了他一句,鴻哥的耳根立刻便紅了。

距離徐晗玉離開元都已經大半年了,這大半年她輾轉去了許多地方,眼看身後沒了追兵,這才敢來到和秋蟬約定好的地方,鴻哥是早就被孫錦兒送到秋蟬身邊的,兩個人分散開目標要小一些,她也不想連累他們。

剛開始那段時間,謝斐應該是下了死手,不知遣了多少暗衛出來,徐晗玉好幾次都險些露餡,後來應該是謝虢出了手,追她的人一下少了許多。

和她料想的一樣,孫家還是選擇了謝斐,主動站出來揭發了謝騰,恰好此時的水匪頭子被玄木押解回京。謝斐等的便是這個契機,只是原本在他的安排裏這個檢舉之人應該是顧家,沒想到被徐晗玉當作交換的籌碼給了孫錦兒。

原本中立的朝臣一下改了口風,全都為謝斐聲冤,元章帝被謝騰做的事氣的大怒,當即杖責一百,將他趕回了封地,到了年底,終於松口將謝斐封為太子。同時,太子妃顧氏懷孕的消息也傳遍天下,而同為王妃且還有檢舉之功的孫氏僅僅得了一個良媛的名分。

若非當時謝斐還忙著對付謝騰,後來謝虢也制止了他,徐晗玉自問的確沒那個本事逃掉。

徐晗玉牽著鴻哥進了一處素靜的宅院,秋蟬忙放下手裏的活計將二人迎進去。

“你現下有了身子,這些活留著給胡忠進做就是了。”徐晗玉埋怨道,這幾年朝夕相處,秋蟬同胡忠進生了情愫,已經結為連理了。

“不妨事的,大夫也說了我呀要多活動活動,再說了他去株城采買學堂今年的用書,今日怕是回不來。”

話音剛落,院門再次被打開,胡忠進背著一大布袋子進來,笑笑,“誰說我回不來了。”

秋蟬見到他眼裏一喜,嘴上卻還是抱怨地話,“真是說曹操曹操到,晚飯又要多煮二兩飯了。”

“你個促狹鬼,二兩飯哪裏就能吃窮了。”徐晗玉笑道,鴻哥也跟著取笑,“胡叔叔二兩飯才不夠吃哩,怎麽也得四兩吶。”

“好啊,鴻哥,你敢說你先生是飯桶,趕明學堂上要罰你多抄兩遍《論語》。”

“啊!”鴻哥喪著臉,“胡叔叔真小氣,明明是秋蟬姨先說的。”

幾個人打打鬧鬧,各自安置了下來。

夜裏,秋蟬不回房,擠在徐晗玉的小屋裏,一邊縫補衣裳一邊閑話家常。

“孩子想好叫什麽了嗎?”徐晗玉拿起剪子將燭火剪亮了些,免得秋蟬傷眼。

“那個傻子倒是擬了幾個,我都覺得不滿意,等娘子給我取一個呢。”秋蟬樂呵呵地說,手上的虎頭鞋有一處針腳縫得稀了些,她正拆了重做。

徐晗玉端詳著燭光下的秋蟬,當年那個跟在她身後貪吃愛玩的小丫頭竟也有為人母的一天,想想世事真是神奇。

她搖搖頭,“我這個人命不好,還是讓孩子他爹取吧,好不好聽的左右是個心意。”

秋蟬放下針線,“娘子又說傻話,你這般樣貌品性哪裏命不好了,自從你來了以後,附近好幾個呆頭鵝看你都看傻了,便是我家那大傻子提到娘子也只有誇的。”

徐晗玉心念一動,害怕秋蟬生了嫌隙,將手覆上她,“秋蟬,我……”

“我知道的,”秋蟬笑笑,“當初他就跟我說過,他心裏有娘子,這沒什麽好奇怪的,娘子這般好,天下的男子誰能不喜歡。不過啊,喜歡也沒用,我還取笑他癩蛤蟆想吃天鵝肉呢,他也承認自己就是心裏喜歡,當然也知道不可能。”

“這幾年我和他經歷了很多,不怕娘子取笑,我總覺得我和他之間已經不單單是什麽喜歡不喜歡了,他救過我,我也救過他,我們一起逃過難,也一起享過福,我相信他,他也相信我,哎呀,我也不知道怎麽說,可能就是相濡以沫吧。”

徐晗玉心裏感動,也著實為秋蟬感到高興,她輕輕握住秋蟬的手,“真好,能看到你找到自己的幸福,老天總算待我不薄。”

九月底,秋蟬臨盆,正是農忙的時候,胡忠進下了學堂便去田間勞作,乍一聽到消息又驚又喜,趕緊扔了鋤頭往家裏跑。

比預計的產期足足早了半個月,臥房裏秋蟬的哭聲一道高過一道,徐晗玉守在床邊,一邊給她擦汗一邊不斷張望。

“秋家娘子,不好了,村裏的穩婆去鎮上吃酒了,得天黑才回得來呢。”鄰家的小丫頭著急忙慌地說。

聞言胡忠進面色一白,險些癱軟,這女子生產本就兇險萬分,現在穩婆還不在可如何是好。

徐晗玉心裏也是一沈,面上卻不顯,這一個個都沒了註意,她要是再著急,秋蟬可真沒人救了。

“麻煩你了,二丫,你再幫我個忙,去廚房裏催我家那翠丫頭趕緊燒壺熱水上來,你再去田裏把你娘親也叫過來,”說著從腰間掏出一錠碎銀放她手裏,“耽誤你家收麥子了實在不好意思,一點心意幫我轉交你娘。”

秋家娘子的這個姐姐說話可真好聽,就像是山裏的清泉水一樣,讓人聽了通體舒爽,二丫重重點點頭,趕緊按吩咐去了。

等屋裏最近買來的翠丫頭將熱水端上來,徐晗玉已經把剪子消完毒了。

這翠丫頭膽子小,看到這種場面有些害怕,徐晗玉吩咐一步她就哆哆嗦嗦做一步。

“秋蟬,好姑娘,我要幫你把孩子生下來,你一定要堅持住。”徐晗玉給秋蟬鼓氣。

秋蟬心裏害怕,但是她相信徐晗玉,嘴裏塞著布說不出話,她用力點了點頭。

徐晗玉拿起剪刀,閉閉眼,重新睜開後毫不猶豫按照她之前學過的方法操作起來。

二丫的娘親趕到屋裏時,剛好聽到一聲嬰孩嘹亮的啼哭聲。

徐晗玉抱起孩子,汗水打濕了她的鬢角她卻顧不上,輕輕將孩子抱給秋蟬,“是個好小子,沒有折磨他娘親”。

二丫娘趕緊上前善後,一邊料理一邊誇讚道,“這個玉娘子真是個人美手巧的,順順當當就幫著秋娘子生下來了。”

胡忠進也趕忙進屋,先是安撫了秋蟬一番,接著小心翼翼地接過孩子,三十多歲的男人了激動的像個毛頭小子。

孩子滿月酒上,徐晗玉推卻不過給他取了個名字,安泰,胡安泰,希望他一生平平安安,身體康泰。

這一天也恰好是大乾皇長孫的滿月禮。

又轉過一個年頭,元都傳來一個消息,元章帝病重臥床不起,改由太子監國。

黑色緞袍,金絲滾邊,上繡著四爪蛟龍,一頭黑發被鑲金羊脂玉簪束起,謝斐端著一碗黑色的藥汁走進元章殿的寢宮。

“見過殿下。”

偌大的寢殿裏除了床榻上半昏半睡的元章帝,只有一個青衣道士和兩個紮著羊角辮的小道童。

謝斐隨意地將藥碗放在一旁的案機上,從袖口抽出一方白色絲帕,擦了擦手上的藥漬。

“今日如何了。”他漠然問道。

那青衣道士赫然是當年淳熙帝身邊的國師吳天剛,劉勳登基後,他便不再受到重用,都傳北燕滅亡時他被一把火燒死在了皇宮裏,沒想到居然搖身一變又成了大乾的座上賓。

“回稟太子殿下,陛下今日多服了一顆逍遙丹,一直鬧騰著,剛剛才歇下。”

謝斐扯了扯嘴角,眼底現出一抹譏諷,“又吃了一顆?真是不要命了。”

吳天剛覷他臉色,不敢多言。

這逍遙丸乃是之前在淳熙帝服用的丹藥基礎上改良而成,並不是什麽長生不老之藥,只是能讓人看到心中的妄念罷了。

說來也好笑,這藥和這道士都是謝虢早些年為淳熙帝準備的,沒想到有朝一日被用到了自己身上。

謝斐走到床邊,看著這個神色恍惚的老人,自從一年前他發現他這位父皇偷偷召見吳天剛之後,他便暗中命吳天剛向他進獻逍遙丹,果不其然,謝虢很快就對這東西上了癮。

這改良過的逍遙丹藥性好,相應的副作用也更大,當初淳熙帝服用了兩年藥身子才垮掉,元章帝一年不到便纏綿病榻了。

“燕兒、燕兒……”謝虢嘴裏不知在喃喃念些什麽,謝斐湊近耳朵,才聽到他在叫他母親的名字。

謝斐自己也沒想到,謝虢的執念竟然是慕容燕。

一個被他困在廟裏二十餘年不聞不問的女人,在她死後,謝虢竟然會懷念至此。

謝斐垂下眼睫,轉身正要離去,謝虢忽然回光返照般抓住了他的手。

他轉過身,瞳孔微縮,“父皇可是有何事吩咐兒臣?”

謝虢眼神還是有些渙散,好半天才認出眼前人,“是你啊,你可真沒用,連你親娘都拴不住。”

沒頭沒腦的,聽起來還在說著胡話。謝斐想要將手抽走,沒料到謝虢的力氣突然加大,抓著他的手坐了起來。

他死死盯著謝斐的眼睛,忽然大笑開去,“謝斐,你贏了,你老子認輸,只有一點、別學我,把這大好河山斷送在一個女人手裏哈哈哈哈,慕容燕、你贏了,你贏了啊!”

寢宮裏縈繞著謝虢瘋癲的笑聲,片刻之後,笑聲戛然而止。

大乾的開國皇帝,結束了百年亂世的千古一帝,他的豐功偉績註定標榜史冊,但是他的死亡卻平平無奇,在他當上皇帝的第六年,突發腦疾一夕駕崩,享年僅五十一。

新帝登基的消息傳遍了五湖四海。

皇榜前的徐晗玉默然不語,轉而壓低頭上的鬥笠,匆匆往家裏走去。

路上碰見下學回來的鴻哥,一臉興奮地在說著今天學堂的見聞,徐晗玉笑著點頭,回到屋裏,秋蟬已經做好了飯菜,泰哥坐在他爹給他制的小木馬上,咯咯笑著。

鴻哥放下書本,連忙跑去逗弄泰哥,徐晗玉走進廚房,幫著秋蟬一起做飯。

“娘子去坐著就是了,我這裏已經快好了。”秋蟬不由分說將她趕了出來,徐晗玉斜斜倚在院墻上,這幅場景是她生命最後僅剩的美好了,她不會讓任何人破壞。

夜裏用過飯,徐晗玉先是去檢查了鴻哥的作業,接著同秋蟬聊了會兒家常,除了話多了幾句,和平時沒有什麽分別。

翌日,天蒙蒙亮,初秋的田野飄著零星的秋雨,在窗邊坐了一夜的徐晗玉起身披上蓑衣、戴上鬥笠,打開房門,消無聲息地離開了這處農家小院。

身後的桌上放著她昨夜親手寫下的訣別信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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